我习惯在案头的小书架上摆放一些近期常看常用的书籍，《秦晋两省沿河方言比较研究》就是其中之一。我喜欢这本书，研究相关问题的时候，经常会去看看书里的材料或论述，作为一种重要的参考。

本书是邢向东、王临惠、张维佳、李小平等教授，在共同承担2002-2008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秦晋两省黄河沿岸方言的现状与历史研究”（结项等级优秀）成果的基础上，经过进一步的调查研究，精心修改校订而成的。邢向东教授等都是著名语言学者，他们在汉语方言研究的诸多领域都有重要著述，成绩尤其突出。本书由商务印书馆于2012年12月出版，全书含绪论，正文12章，附录2个，共628页。书前有著名语言学家侯精一先生所作序文，对全书作了简要总结和评述，言简意赅，文采飞扬，不啻也是一篇精彩的学术论文。

《秦晋两省沿河方言比较研究》一书在田野和文献系统调查的基础上，根据大量的语言事实，比较了秦晋两省黄河沿岸28个市县方言的语音、词汇和语法，指出了它们的共性和个性，并且联系官话、晋语乃至整个汉语历史演变的背景，进行了详细的解释和阐述，得出了若干具有重要理论意义的结论。还应该指出，书后的两个附录也很重要。附录一收录19个代表点1159个字的读音，附录二收录19个代表点1266条常用词语。这两个基本材料不但为构建全书的理论框架提供了依据，还可以用来给其他研究者在进行更加广泛的比较研究时，作为重要的参考。因此，本书所揭示出来的新鲜事实和现象，对汉语方言，汉语史乃至一般的语言研究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全书材料可靠，内容丰富，视野开阔，解释和阐述得当，真正做到了摆事实，讲道理。就我所见过，所读过的同类论著来说，本书大概是近年来地域方言比较研究领域里最重要的著作之一。

细读之后，发现《秦晋两省沿河方言比较研究》一书有很多创见、新见。例如沿河方言的声调类型及其关系，古全浊声母的演变，古阳声韵的演变方向，词汇中发生语音变异的原因等等，都有很精辟的见解。限于篇幅，本文不能全说，更不能细说，只简略说三点。

其一，全面认识了山川河流在语言发展和演变中的作用。读者翻开中国地图就知道，黄河进入内蒙古自治区之后向东直行了一段，然后来了一个大拐弯，由北向南直流而下，分开了陕西省和山西省，成为秦晋两省很长的一段天然边界。一般的印象，还有某些语言学教科书都认为，大河也是语言或方言的天然界线，大河两边的语言或方言在分区分类上是不同的。汉语方言分布的一部分事实可以证实这种认识有其合理性。但是，本书的调查研究提供了另一个极好的理论思考，大河阻隔并非语言方言分区分类的必然的界线。本书指出，秦晋两省沿河方言的基本特点是南北有异，东西相同。就总体来看，“南北差异大于两岸差异。”沿河两岸之间地理环境、历史行政、人口关系的联通作用，在语言发展和演变中产生了更加重要的作用。这一创新的理论总结，获得了沿河两岸晋语分布和发展事实的有力支持。它也告诉我们，学术研究中，一般的印象，流行的理论是需要鉴别的。理论也需要多样化。

其二，重视方言词汇的比较研究，把词汇研究与语音研究结合起来，首次明确地提出了“词汇层次”说。本书用了三章的篇幅比较秦晋沿河方言的词汇和构词法的异同，解释这一带方言中词语的语音变异。在这个基础上，提出了方言“底层词”、“上层词”的概念。例如本书指出，沿河两岸有很多共同的词语层次，底层词“早烧“烧”去声 、晚烧、木植、藏、蛾儿、洋碱、把式”等，其相对应的上层词是“早霞、晚霞、木头、抬、蝴蝶、肥皂、内行”等。同时提出了底层词的判断标准是：方言分布的普遍性+土俗性+古老性。底层词在区域内具有高度的一致性。这就是“词汇的层次”说。虽然这种两个层次的“层次”说，作为一种普遍的理论可能还有缺陷，但本书在词汇研究中首次明确提出“词汇层次”说的理论，并在沿河方言词汇的比较研究中付之于实际应用，这在汉语方言的词汇研究中是一个非常积极的尝试，也是一个重大的进展。

其三，综合应用多样性的研究方法，有效地提高了本书研究成果的应用范围和使用价值。本书主要是一种语言学，尤其是汉语方言学的著作，应用了语言描写和语言分析的方法，以及语言比较的方法，对沿河两岸28个方言的主要语言事实进行了描写、分析和比较；本书也是一种语言地理学或语言文化学的著作，应用了地理描述和历史文献双重考察和系联的方法，把丰富的语言事实放在沿河两岸的地理交通，行政历史，文化习俗的背景下进行分析。几位作者应用多种研究方法，融会贯通，得心应手，表现了良好的学术视野和专业素养。因此，语言学特别是汉语方言学工作者除了获取秦晋两省黄河沿岸大量的语言事实以外，还可以从本书学习区域性的，大面积的语言事实描写、分析和比较的方法；其他如地理学、文化学、社会学、民俗学等人文地理，社会文化学科的学者，也可以从本书得到有益的启发和帮助。

以我本人的经验来看，真正把一个地点的方言研究好已经很难，要是研究好一个相对广阔的地域方言就更不容易。《秦晋两省沿河方言比较研究》是属于从内容到写作都“更不容易”的著作，有了以上说的那么多优点和长处，可见这是一部难得的优秀的学术精品。因此，我非常愿意向广大读者郑重推荐，共同分享。

张 振 兴（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